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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章、【際遇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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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章、【際遇】

◎亦不全是壞事吧◎

鄔青葉自小沒有了娘親,她爹爹也在她十多歲時就過世了。她對此深以為憾,也始終很羨慕如杜雪娘這樣父女倆相依為命,又或是如溫涵這樣父母雙全甚至還有許多姊妹的人家。

她一直以為紀無咎也如同她一樣孤苦,在這世間已沒了別的親人。當她得知他居然還有親爹親兄弟在世,彼此卻有如陌路時,只覺難以置信,更深覺惋惜,才會一意留下紀大哥。

可面對他爹的過世,紀無咎也沒有絲毫的悲傷之情,甚至對他是因何離世的漠不關心。

這讓鄔青葉大受震撼。

靜下心來想想,他記恨他爹與他大哥並不奇怪,同胞所生的雙生兄弟,只有他被送進了宮裏,成了公公,而他大哥卻留在宮外,能正常地娶妻生子。他一定在心底問過很多遍,為什麽是他,而不是他大哥?

她不禁摟緊了他。他則回以更為熱切的吻。

半晌之後,紀無咎才稍稍松開她一些。他轉身背靠廊柱,讓青葉依偎在他懷中。

安靜了片刻,他察覺青葉擡頭怔怔望著他,不由朝她挑了下眉。

鄔青葉卻什麽都沒說,重新將頭埋進他懷中,並在心中暗自做下打算,從今往後,她再也不問他家裏人的事了。

紀家有兩個孩子,孿生的兄弟倆,容貌肖似,性情卻迥異。

哥哥能吃能睡,出生時只是略微壯實一些,幾個月後已經比弟弟大了整整一圈,不管是學爬還是學走都比弟弟更早。

但牙牙學語的時候,反而是當弟弟的更早開口講話。

到了再大一些的時候,兩兄弟的差異更大。大的那個性子耿直,也更頑皮一些,凡是打破了什麽,或是不知在哪兒滾了一身泥之類的,多半都是老大做下的。

相較之下,小的那個極少闖禍,就算有也是大的起頭帶著,便顯得格外乖巧懂事。

紀常是個木匠,手藝雖然一般,尋常的家什木器,桌椅箱櫃之類,倒也難不住他。他妻子亦是個心靈手巧的,除了替人洗衣之外,還抽空做些繡活貼補家用。

家中兩個男孩不曾餓過肚子,少過衣衫。家中時有歡聲笑語,日子雖過的平淡清苦,卻也和樂融融。

直到兩個孩子九歲那年,當娘的病倒了,吃了許久的藥不見好,整日臥床不起,人亦漸趨枯瘦。

紀常既要當爹又要當娘,兩個孩子又是最頑皮最幫不上家裏的時候,微薄的積蓄很快消耗殆盡,只靠偶爾接點修修補補的零碎活計做來勉強維持。

他妻子拉住了他,叫他不要再去抓藥,她說:“我的病是看不好了,別再白白浪費錢了。把兩個孩子養大……”

紀常摟著妻子偷偷抹淚,卻只叫她安心養病,說他剛接了個大活計,用不著擔心藥錢。

出門後他才開始發愁,街坊左鄰右舍都借遍了,舊債不還,又怎麽開得了口再借錢。

紀常少年時有過一段荒唐放縱的日子,混跡街頭、賭坊酒肆,學了些不入流的手法。隨著年歲增長,想要成家立業,才與過去結交的那些人斷了來往,就此改過自新。

如今被逼到了困境,他思來想去,來到當鋪,用幾件舊物抵押,換回幾十枚錢,在賭坊裏贏了十幾貫。贖回抵押物之後,不僅抓了藥,還買了幾斤包子與臘肉回家。

等錢花得差不多了,他再次來到賭坊,贏了十幾貫,連欠的錢都還了。

他嘗到了甜頭,不想再靠木匠手藝來掙錢糊口,只想著要在賭坊裏多贏一些。

然而事與願違,他開始輸錢,並越輸越多,直到背上再也還不起的欠債。

討債的上門,打斷了他的手。一家人被趕出簡陋的小院,流浪街頭。

他妻子久病虛弱,如何熬得過深秋天的寒夜,沒幾天便離世而去。

紀常的手沒有錢治,落下殘疾,無法再做精細的活計,重活也幹不了,只能帶著兩個男孩乞討為生。

直到這天,他路過皇城附近一處地方,見到有不少人聚著。

紀常上前打聽,才知是宮裏缺人,要招些十一二歲的男孩。他剛轉身想走,卻被招人的宮監叫住了。

那宮監聽他口音是京城人氏,又見兩個男孩生得俊秀伶俐,眼瞳清澈,即便臉上些許臟汙灰垢,亦難掩其靈秀,便問他如何會流落街頭乞討。

紀常照實說了。宮監唏噓一番,又向兩個男孩問了幾句,便對紀常道:“你靠著乞討恐怕養不活他們。我看這兩個孩子頗為伶俐,長得也不錯,若是讓他們進宮,至少不會缺衣少食。宮裏亦有人教授他們禮儀規矩,若是爭氣些,謀得一官半職,豈不是好過跟著你沿街乞討?”

紀常哪怕再落魄潦倒,也沒想過把孩子賣了或是送人,更何況是送進宮裏去當小公公,當即搖頭拒絕。

然而一天乞討下來,所獲食物也只夠父子三人半飽而已。兩個孩子還格外懂事,哪怕沒吃飽,也只是默默忍耐,不向他哭訴吵鬧。

紀常看著兩個孩子日漸幹瘦的臉頰,不由想起那宮監的話。然而進宮之前還得先挨一刀,能不能捱得過去還是兩說,就算過了這一關,這輩子就是個公公了……

但若是跟著他乞討,吃了上頓下一頓還不知在什麽地方,帶著孩子乞討雖然更容易讓人同情,但一天天重覆去乞討,人的善心總歸是有限的,他已經越來越難討到吃食了。眼看著將要入冬,兩個孩子在夜裏凍得瑟瑟發抖,是否能熬過這個冬天都難說。

一夜難眠,直到天亮,他才終於下了決心。

他們如往常一樣進入湯池,就像是今天無事發生過一樣,只是比往日更沈默。

青葉變得如此安靜,反倒讓紀無咎有些不習慣了,明知她心裏是極想知道關於他的過去以及家人的事,卻強忍住不問。

孿生兄長的來訪與那人已經離世的消息,仿佛一把鑿子,驟然楔入記憶,撬開一角裂隙,露出塵封已久的時光,那些他不想觸碰的過往。

關於童年時光,紀無咎記住的不多,尤其是娘親病倒之後的那段時間,回憶是很模糊的。討債的氣勢洶洶上門,不斷逼迫打罵,將他們趕出家門的那天倒是記得十分清楚。

人對於漫長的,日覆一日的同樣的煎熬是會習慣的,進而變得麻木,逆來順受。

只有陡然而至的災禍與不幸,像一把鋒利的快刀,將人生切出前後迥異的巨大落差,才會讓人記憶深刻蝕骨。

所有那些怨恨、不甘,在內心不斷翻湧著,再也難以忽略。讓他忽然有了傾訴的欲望,甚至於不吐不快。

其實很多事情都是紀無咎成年之後再慢慢明白過來,才能將童年時期模糊的記憶串連起來,拼湊推測出近似的事實。

即便如今能夠推測出當時那人有著不得已的情由,但這改變不了年幼時突然遭受遺棄與背叛所受的傷害與痛苦。

如果那時候兩兄弟都進宮,他也許不會那麽怨恨。但偏偏只有他被送進宮裏。

他曾經一遍一遍地自問,為何是他?為何只有他?

鄔青葉與他並肩坐著,兩手交握,聽他述說過去,那些讓他至今都難以原諒自己至親的遭遇。

她轉身抱住他,輕聲問:“你想過沒有,如果當初你沒有進宮,如今會是怎樣?”

“當然想過。”當然……

他本可以去做學徒,或是替人跑腿,做做短工,存些錢後經營些小生意……

即便他如今能在朝堂上叱咤風雲,在皇宮中被無數人敬畏侍奉,能在京城中擁有奢華的府邸,衣食極近精良。

但那又怎樣?

他仍然是殘缺的,是被人鄙薄的閹人。連面對自己喜愛之人都要遲疑許久才敢於表白。他若是個正常的男人,何至於當初連親她一下都要強自壓抑許久?

鄔青葉想了會兒後道:“你若是沒進宮,以你的本事,不見得會比現今差。”

紀無咎傲然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

但那都是再也無法實現或是驗證的假設,人生軌跡一旦發生重大的改變,便只能沿著改變後的方向一路下去,再也沒法回到最初的時候。

紀無咎安靜了會兒,垂眸看到懷中的青葉,想起當初在方家嶺遇到她的情景。

如果他不是如今的紀太保,他大概終生都不會去那種窮鄉僻壤。

以他的年紀,若是個正常的男人,恐怕早就成家生子了。

即便是在京城的街頭看到她,她對他來說亦不過是茫茫人海中那一個不起眼的小小村姑。

他不會關心魯王又糟踏了那家的姑娘,今年的新科狀元是不是會悔婚退親……

以她的性子,即使遭遇這些不幸,亦不會一蹶不振,她像是墻根處的野草,亦或是巖壁狹縫間所生的野花,始終向陽,堅韌而頑強地過下去的。

她大概仍舊會在杜家的燒餅鋪子裏幫忙,為著所見的不公打抱不平,到處去管陌生人的閑事。

只不過他們倆個就只能是陌路人了。

人生際遇風雲難測,但亦不全是壞事吧……

作者有話說:

這章特別難寫,卡得痛不欲生。加之這幾天三次元事情也多,失眠+眼幹,昨天沒能寫完,實在是很抱歉。

今天其實也是斷斷續續地擠牙膏,總算是寫完一章,明天應該能恢覆正常更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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